浪漫化的極端暴力主義
群眾視足球作為發洩渠道,激烈者有足球流氓(Hooliganism),在歐洲大陸,西至英倫,東及蘇俄,都不是什麽新鮮事,但當南傳到了意大利,卻變種成為極具意式獨特風格的極端排他和暴力主義。
Ultras(男性Ultra、 女性和眾數Ultras),源自法文ultrá-royaliste,原意指效忠皇權,這裏被意大利人套用為「硬核」、誓死效忠球隊的「烈士」。
Ultras的種子,是球場上最原始,也許是最野蠻的「你死我活」的心態,在意國,它被升華至一個最激版。1980年代,卻又隨着社會經濟的發展,尤其是對全球化所引致的外來移民、工人和人種,添加了相對狹隘的保護本地主義、仇外主義,和對黑人的種族歧視主義。
極端主義者一向喜以打擊被敵人視為神聖的寶貝為樂,他們的武裝手段,到1980年代就更為軍事化,對比70年代他們的前輩們所用的口水(是吐出來的、不只是寫出來的)和拳頭,新派就花樣百出、火力十足──刀、槌、斧、棒、鐵枝、炸彈、手榴彈和火箭炮;他們用的口號,除了一些具體的謾罵式詛咒,後來更升級發展為「戰爭」、「聖戰」、「革命」 和「起義」等等;而被攻擊的對象,已經不只是打吡戰的對手球隊了,還包括對手的朋友,對手朋友的朋友;最大的攻擊目標,自然是與他們正面衝突得最多、最持久的警察,到後來,最能統一Ultras的士氣的口號,就是「所有警察都是壞蛋」(All cops are bastards , 即ACAB 綜合症)。
經濟支柱和心靈雞湯
上層的工業家和媒體大亨,和下層的極端主義者交差結合,各取所需。為增加球場場館上的觀眾和在電視傳播中呈現的繽紛之色,大亨樂於給新派派發免費季票,製造流量和燈火鼎盛之象;有時班主要炒領隊,又不願做醜人,便會着這幫人在球場上唱起惡搞領隊的口號和歌曲,為領隊製造大量的負面形象,方便班主下殺手時掌有輿論優勢。而部分新派極端主義者的頭目,亦可從各種各樣的「倒賣」中漁人得利,如季票便成為他們炒賣的稀有資源,賺取差價;更深層更不為人知的是,廣大的青年球迷,就成為黑幫販子傾銷「搖頭丸」、徵招勇士來糾黨聚眾和打劫銀行的溫牀。
在這一種着重視角美的「奇觀」(意文Spettacolo)之中,有趣(可悲)之處,是足球既是「主角」,卻也是「配角」。打吡戰,是集結的焦點,但也只是僅此而已。到了球場,由於酒精、搖頭丸、和熱情激烈的口號的感染,往往在比賽開始前,球迷一早就陷入痴迷的狀態,到了真正開賽,球員的跑動和對抗,就成為意大利諺語中的「在桌球抬上蠕動的螞蟻」──一隻隨時可以被指頭捏死的螻蟻!
扣住Ultras心靈的是一種深層的「歸屬感」──對於這群自覺被外來移民侵佔家園、被廉價勞工搶飯碗的驚弓之鳥,只能在Ultras 的朋黨之間,找到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悲情、同舟共濟的共鳴和同仇敵愾的使命感,這些屬靈的感覺,也許比起由迷幻藥、性交、和金錢所帶來的欣慰,來得更為直接,更激烈,更接近心靈,更能引爆那來自學校、辦公室、和整體社會上重複激發的那種被忽略、被侵佔、被搶奪,經年累月積日而產生的憤世嫉俗的心態。他們在主觀世界裏覺得被那麻木冷酷的城市森林擠壓窒息,只有在球場的半圓形看台(Curva)和場館的廣場之中,能呼吸到自我定義的自由空氣、和找到不遵守紀律卻無須承擔後果的快慰。但在破壞秩序的同時,他們友儕之間亦有其溫情和善良的一面:他們雖然極度排他(異地人),但同時對自己人卻非常包容;他們使用暴力,卻又會顯得有「理想主義」下的良知和利他主義(Altruism);他們也許不顧法紀,但同行之間講求高度的忠誠和團結;他們反對「個人榮耀」(意文:Protagonisti),卻願當死士。
所有數字和引文參考M Doidge(2015)和 T Jones(2018)。欲知Ultras與一代球王的關係,請留意在下「足球經濟學」的出版日期。
原文刊於《足球周刊》香港版 / 作者近作:《誰偷走了紅魔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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