兩個東奧為後世舖墊的征途

東奧主席橋本聖子（右）在開幕禮熱淚盈眶中，承諾「這將是一場可讓子孫感到驕傲的大會。」
剛過去的東奧，日皇德仁天皇在開幕禮以「紀念」而不是「祝賀」來宣布日本在核洩和地震後的回歸，大會雖不完美，但總算在精彩的製作和細緻的語言中，體現諾獎文豪大江健三郎那一代知識份子不甘向戰勝國俯首稱臣，決意要開發合乎自身條件的私家路的風骨。

悲劇的繼承者
上文講到，主角三哥阿蜜幼年目擊二哥恐怖的死狀，印在才10歲的他和四弟鷹四的小腦袋裏，阿蜜因而變得內斂和冷漠，母親死後被伯父送到東京上寄宿學校；小兩歲的鷹四就變得憤世嫉俗，而患有低智症的五妹便與鷹四這個小哥一同生活。家道中落的根所家，在曾祖叔弟和二哥死亡陰影下，被鄰居唾棄，兩口子相依為命，但密室隔世卻又製造了另一個悲劇──血氣方剛之下，兄妹竟然發生亂倫，妹妹懷孕東窗事發後自殺了。
這段悲劇，不是一筆一劃的道來，而是像久被埋葬了的惡夢一樣，伺機偷襲，由起先的隱晦閃躲，到最後才像案件重組一樣，待鏡面上的霞氣擦乾後才抖露出來。鷹四多年後在東京機場與阿蜜重遇時，因阿蜜不經意地提到妹妹時敏感地反應；鄰居在回憶二哥之死對弟妹的影響時，阿蜜有意無意的疲憊，在暴動前夕的對質中，阿蜜反覆質問何謂「真相」時，鷹四目露兇光，到最後，鷹四面對由他一手挑起的暴動快將崩潰時，才把積壓心頭多年的夢魘，以血腥的儀式把之揭開。

足球隊的暴動
集暴力、野性和理想主義於一身的鷹四，繼承了百年前的曾祖叔弟和20年前的二哥，發動了大江筆下的第三場、由足球隊牽頭的暴動。球隊在大年初四發動一次針對人稱「超市天皇」的韓國人的旗艦店，進行搶掠。但搶劫畢竟沒有道德高地，只半天就無以為繼。鷹四還因此而自揭當年與五妹的亂輪等事，在恥辱和自贖中吞槍自殺。
大江繭絲牛毛的故事，高潮迭起。超市天皇在鷹四死後起初還裝紳士，擺出一副息事寧人的姿態，但在拆毀根所家的祖屋之際，露出一個惡形惡相的真面目。這象徵把阿蜜家連根拔起的無情之舉，卻拆出一個驚天秘密──原來曾祖叔弟當年並沒有背叛同僚，也沒有被兄長吃掉，反而是潛反祖屋的地牢，一住幾十年，為自己一手促成的暴亂、令同僚被斬殺的罪名，贖罪似的把自己一生關囚在地牢中──策動暴亂時他才18歲。

弔詭之處，是這記對祖屋及其歷史無情的拆毀，卻洗清了阿蜜家百年以來的「恥辱」。一個源自曾祖父的陰謀、曾祖叔弟的背信、阿蜜父的客死異鄉、大哥在不義的二戰中被殺、二哥被出賣賠命、到鷹四在失敗和內咎之中自殺，各人背負的罪名，一筆過因地下密室的曝光而得到平反。
故事以阿蜜與妻子決定重新再來，要把自己那腦畸形的小孩，和鷹四留在妻子的遺腹子一同養大而結束。

當世以大江為代表的知識份子，戮力為子孫舖墊一條合乎自身文化的道路；半世紀後，東奧主席橋本聖子在開幕禮熱淚盈眶中，承諾「這將是一場可讓子孫感到驕傲的大會。」大會雖不算完美，但總算承傳前人這個自我救贖的精神，告訴世人日本在迷失後，仍有力再上征途。

原刊於《明報》，經《灼見名家》附圖轉載，在此特謝。